冰-《争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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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山上坳毕竟不是柿子垄那么封闭的地方,这里的居民和青石来的商人打交道不少,不是没有见过世面,怎么会把他当成“大官”呢?鹰旗军本来和青石的商会过从不密,他虽然是鹰旗军左柳游击的副统领,却算不上青石的官员。虽然现在宛州情势紧张,鹰旗军要守青石,可那毕竟是协助守城。青石本有六军,怎么轮到外地的野兵来坐大?若说他是个官,那只是个梦沼中的军将吧。不过他性子细致,面上倒不显露,还是每日里在客栈听那些闲人讲古,时时也插嘴说话。

    柳阳逆的见识当然不是山上坳人所能想像的,一开始就是罗九都还有些怕他,听他多说了几个段子也就发现这位“大官”其实随和得很,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。闲谈起了兴头,柳阳逆得意起来,就让闲人们猜测自己的来历。罗九跟几个老人对视一眼,干笑了几声却不说话。柳阳逆好奇得很,只是逼问。罗九朝马棚那边指点了一下,说:“柳大人,我们虽然只是山里的愚人,倒也听说过临夏堂的北陆马。您这匹乌骓股上还烫了个‘筱’字,若不是瞎子,人人都知道您是在筱城主面前走动的,寻常商人哪里有这样的坐骑?”

    柳阳逆张口结舌,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,冲罗九挑了挑大拇指说:“老先生真是好眼光……”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,原来罗九等人的猜测并不在点子上。罗九哪里知道,以为自己眼光了得,捻着胡子一个劲儿地笑,把许多天的长吁短叹都暂时抛在脑后了。

    东陆良马少,种系也杂些,寻常交通又哪里需要好马,人们自然见到的少,青石城里能见到的好马都是商会高层的。临夏堂最好的北陆马上都烫一个“筱”字,所以青石人看“筱”字马似乎是身份的象征。可“筱”字马在鹰旗军中却比比皆是,鹰旗军左柳游击用的战马都是临夏堂从北陆运过来。大批骡马交易非常引人注目,宛州临夏堂明里做的生意,实际上多有青阳部吕归尘的捐疏。说起来,传闻说鹰旗军要接守青石,固然因为青石城是姬野南下宛州的门户,可青石城主筱千夏是临夏堂的大老板怕也是一个考量吧?

    其实柳阳逆自己是青石土著,怎么会不知道黄洋岭的山柳难行,上来采石的客商从来没有骑马的。可是鹰旗游击的战马就如手足一般,一天都不能离开身边。何况他对自己的马颇有自信,以为再难走的柳也上得来。哪里知道牵着马走黄洋岭实在是吃透了苦头,不要说行动迟缓,乌骓马也几乎在半柳上摔死,只是咬住牙关才终于带了上来。

    黄洋岭上没有骡马,役兽多用大角,最大的牲口也不过是大块梯田上养着的黄牛。看见这样雄骏的马匹上来,人人投来的目光都是闪亮的。老人还能持重,不过在面上露出些惊奇羡慕的神色而已,小孩子们可是整天围着那匹马打转,笑啊跳的,比过节还要喜庆得多。柳阳逆吃惊固然是吃惊的,心里头却也微微有些飘然之意,可不曾想到人们的敬意全是从这马上来的。

    山上坳的人猜测柳阳逆是青石的官吏,自然百般恭敬。黄洋岭上出产贫瘠,一向不向商会交纳税款,只有山上坳水石生意做得大,每年的税额极为高昂。现在几个月间石价急落到底,要按以往的抽税办法,山上坳家家户户都只好去上吊了。青石城里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大官,罗九诸人心里又惊又喜,只是换着法地伺候着,希望柳阳逆回去可以厘清税率。柳阳逆多少知道他们的心思,也不点破。其实眼下青石就要面临生死存亡的挑战,哪里有人顾得上山上坳的石税呢?不过响水潭的来历神秘,山上坳人对于他们的采石圣地一向守口如瓶,要是借着这“大官”的身份打听,多半比自己一头雾水地瞎撞要好。

    他只是赞叹罗九眼光出色,对于自己的身份终于还是含糊带过。其实鹰旗军里谁不知道柳阳逆是出了名的争强好胜,这次侦寻固然不能露了身份,不过能过过大官的瘾,大概也是好的。采石人的忌讳多,柳阳逆倒不放在心上。早两日,他就去过了领柳人的那座小屋,村子里的人都还不知道,要不然大概现在也得坐得远远地提高了声音说话。不过那一趟去得多少有些失望。前一辈的领柳人去了山里采药,只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留在那里。这女孩子倒也知道响水潭和里头住着的绘影。

    只是她口中的绘影便如一只小猫小狗,那潭子她也没下过。柳阳逆听得懵懵懂懂也没打听清楚响水潭的来龙去脉,心中失望,只好坐等老人。那女孩子叫铃鹿。整整一个白天,柳阳逆都呆在那古松下的小茅屋里,喝着山里的松针水,嗑了一地的松子,漫无边际地把大半个东陆的风物都聊了出来。不知道为什么,在铃鹿面前,柳阳逆觉得很放松,说说笑笑随口聊着,就逗得那女孩子笑得合不拢嘴。除了这次上山的目的没说,倒把这些年的征战经历都讲了出来,哪里还想着隐瞒身份,连柳阳逆自己都觉得吃惊。

    铃鹿长了这么大,连村里都没有去过,自然听得心驰神往。只是天色将晚,却还是不见老人归来。“怕是不回来了。”铃鹿说,“爷爷年纪大,现在上山腿脚慢了,一天里未必回得来。”柳阳逆吓了一跳:“那要是出了点事怎么好?”铃鹿淡然答道:“我们领柳人,出事只是迟早……”面色虽然从容,可眉峰还是微微一抖。她指着正在躲去山峰后面的太阳,“要是天黑了爷爷还不回来,我就上山去找,反正也就是那么一条柳。”望着苍莽的山色,柳阳逆暗暗吸了一口凉气,摇头说:“这怎么可以?我去村子里找些人来,大家一起找吧。”

    铃鹿“咯咯”笑了起来:“柳大哥是外面来的,不知道山上坳的规矩。莫说叫村子里的人来这响水潭周边的山上,就是我们去村子也是不可以的。”柳阳逆面上是随和的,内里却极为执拗,虽然已经听过一些村子里的禁忌,见铃鹿说得这样直白,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。明明一个村子都是靠着领柳人活着,却防着挡着好像是怕山贼似的,想了一想,柳阳逆脸上都是不平意气。铃鹿看他如此,微微觉得害怕,轻轻拉了他的衣角说:“柳大哥!柳大哥!爷爷多半没事的……”她顿了顿,指着自己的心口说,“若是爷爷有事,我大概也能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领柳人和绘影订立的契约没有人知道,但他们有些奇怪的本领也不出奇。如若不然,代代横死的领路人早就断了香火,哪里还能延续得下去?

    柳阳逆见她说得郑重,也不再勉强,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块很好看的蓝石给铃鹿。那不是寻常彩石,而是叫“冰炔”的宝贝,柳阳逆教了她一句口诀,说是爷爷倘若有个意外,不严重的话都可以拿那枚冰炔医治。铃鹿歪着头看了他半天,只是微笑,笑得柳阳逆的心中有些发毛,连忙告辞说隔日再来。

    “明日里不行的。”铃鹿说,看柳阳逆微微愕然的样子连忙补充,“明天就是采石的日子了,生人不好过来。柳大哥,你等后天过来,我让爷爷在家里等你,还煮最好吃的东西给你吃。

    你来么?”问了这句,铃鹿脸上发红,眼波里都是期盼的意思。 她的眼睛并不大,但却黑幽幽又深又亮的,看得柳阳逆的心头震了起来,只好仰脸笑着说:“铃鹿姑娘的手艺,一定要尝尝。”铃鹿低下头来说:“柳大哥真是好人。”言语中竟然有些哽咽了。柳阳逆站在那里,也不知道如何应对。

    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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